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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报:《王飞跃:人生没有坏经历》

  • 发表日期:2014-07-25 【 【打印】【关闭】
  • 这位始终引领科研“潮流”,却又与“潮流概念”保持距离的科学家,回国十余年,在中国这棵“大树”上结下的最大果子当属“社会计算”。

      “大数据”无疑是眼下最火的科技概念,作为在复杂系统和智能控制领域作出开拓性贡献的国际著名学者,中科院自动化所研究员王飞跃事实上在20多年前就已涉足“大数据”相关领域的研究。

      尽管王飞跃如今的每一项研究都涉及“大数据”,但他本人却很少使用这一概念。此前大热的“云计算”同样与他的研究密切相关,只是他更愿意将其朴素地称为“当地简单,远程复杂”。

      前不久,记者在王飞跃参加完某企业组织的“潮流话题大讲堂”之后,采访了这位始终引领科研“潮流”,却又与“潮流概念”保持距离的科学家。浙大校训“求是创新”是王飞跃追求的目标,但他说自己无法时刻做到,有时非但不创新,反而在怀旧。

      不能当一辈子“泥瓦工” 

      王飞跃本科学化机,硕士读力学,博士专攻计算与控制,数理化均有涉猎。外人眼里,他在求学之路上的专业跳转跨度极大。然而在他自己看来,这不过是很自然的变化,有社会和历史的原因,更有自身兴趣和社会需求的背景。

      1977年,因“文革”冲击而中断了10年的高考制度得以恢复,16岁的王飞跃以高一学生的身份报名应考,尽管考试成绩并不理想,但因在高中化学竞赛中得过第一而小有名气,自学有机化学留下六大本厚厚的笔记更是传为佳话,结果就顺势被山东化工学院(现青岛科技大学)录取。

      “当时有个大学上就已经很好了。”王飞跃没有犹豫,觉得只要不是去上山下乡,有书可读已是幸运。

      入读的是工科专业,但王飞跃始终对数理科学念念不忘,打算考研时转至数学或物理,但这个想法并未得到老师们的认可,说半路出家的非专业性研究恐怕会在将来遇到许多“麻烦”。对王飞跃关注最多的力学教研室老师卓延文建议他改学力学专业,说这样能充分发挥其数理优势。

      大学时,王飞跃把国内所能找到的弹性力学书看了个遍,还翻译了两本英文专著。1981年以优异的成绩被浙江大学力学系著名教授王仁东“抢收”到门下,专攻断裂力学,这与他本科时的化工机械背景不无关系。在读期间,王仁东先生不幸离世,王飞跃的研究方向转至计算力学和板壳力学。毕业时,他已完全转至理性力学的研究,面对的全部是公理系统和抽象数学。

      然而不久之后,王飞跃对自己原本痴迷的力学理论研究又有了“不安分”的感觉。

      完成硕士论文答辩后,王飞跃拿起的第一本书是美国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的名著《科学革命的结构》,书中所揭示的科学范式的转移、科学共同体的“心理格式塔转换”等,让他感觉到“科学研究并非是理想中科学家们探索真理的纯净过程,而似乎是一部大师们借助真理制造范式,利用个人、学术、社会及政治的影响,创造领导科学潮流的历史”。

      库恩对王飞跃内心的冲击是巨大的,他自幼想象中笼罩在“科学”二字上面的“神圣”光环突然消失了。多年后,王飞跃翻译发表了库恩《结构之后的道路》中的“可公度性、可比较性、可交流性”一文,对从思想和本质上反思中国文化,特别是当代文化和实践中对学人、学科和学问的认识、评价和利用,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科学观念的颠覆,让王飞跃觉得力学太“被动”,所有的理论大厦已经由“大师们”设计好了,而其他科学家只能按照设计好的图纸“添砖加瓦”,简直像个“泥瓦工”。

      “我不能当一辈子‘泥瓦工’吧?”王飞跃想要找到一个更加“主动”的研究领域,他说自己“望文生义”想到了控制论,因为“控制”一定是“主动”的。

      如今回想起来,王飞跃说自己当时对力学的看法是错误的,那其实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大有作为的领域,“但对我而言都已成为历史了”。

      恰在王飞跃想要再度转行的档口,智能机器人研究在国内外掀起热潮,他决定放弃力学转入智能控制。1986年,在浙江大学力学系任教两年后,王飞跃前往美国伦塞利尔理工学院开始留学生涯,师从智能控制和机器人与自动化创始人之一乔治·萨里迪斯攻读计算机与系统工程博士学位。

      在美国,一切从头开始,王飞跃除了需要承受体力和脑力的付出,还要经受心理上的艰难磨炼。1987年末,在他开始从事智能控制研究三年之后,他一度想转回力学,因为当时实在搞不清楚智能控制除了“说大话”之外,还能具体做些什么。但导师的一席话,使他坚持下来。日后回想,他说还是因为自己相关知识太少、无法下手之故。

      对于求学之路上的不断跳转,王飞跃说年少时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仅凭兴趣和一腔热血,而随着年岁的增长,转行时便开始更多考虑社会和国家的需要。

      “果实要结在中国的大树上” 

      库恩的理论对王飞跃可谓影响至深,不仅直接促使他从理论研究转向工程研发和应用,也使得他开始重新认识历史、社会乃至世俗的人际关系学,引导他大量阅读经济与社会科学方面的书籍。

      博士论文完成后,王飞跃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申请再读一个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博士学位。“考完试,人家说你已经有个博士学位了,再读就是浪费资源。”王飞跃笑着回忆当年被拒的情形,说自己无奈之下只好去了亚利桑那大学教书。

      1995年,已成为亚利桑那大学副教授的王飞跃受邀到清华大学讲学,其间拜访了时任中科院副院长路甬祥。路甬祥希望他能到中科院工作。

      在美期间,王飞跃有阅读《人民日报·海外版》的习惯,他熟知路甬祥早在担任浙江大学校长时曾在这份报纸上说过的一句话:“果子要结在中国的大树上。”

      对于路甬祥的提议,王飞跃回答说自己也有回国工作的打算,但不想给人留下这样一个印象——自己在美国混不下去了。所以,他希望在美国当上正教授后再回来。

      1997年,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等联合研发的San Diego智能车演示之后,亚利桑那州的一位州议员对此技术大感兴趣,并提出要在该州的图森和凤凰城两个城市之间建设一条双向的智能车快速道。然而San Diego智能车成本太高,这位州议员提出要设计制造低成本的智能车,但只提供10万美元经费进行试验。

      王飞跃毫不犹豫承担了这一项目,迎接挑战。一年多后,他率领的团队完成了自主车VISTA的研制,并在凤凰城的51号高速公路上进行了公众演示。王飞跃生平第一次接受了现场电视采访,一时间成为当地媒体追逐的“明星”。项目团队中,除了一名来自南斯拉夫的学生,其余人员全部来自中国大陆,而且都不会开车!这一年,王飞跃成为亚利桑那大学最年轻的正教授。

      VISTA成功之后,王飞跃的团队从美国联邦交通部拿到55万美元的后续经费,做车与路的智能交互系统。但此时,他的主要精力已开始转到国内。1999年,王飞跃入选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引入海外基础人才计划”回国,任中科院自动化所研究员。

      “其实,在美国当一辈子教授,生活是很舒适的,但人生可能也就那样了。”采访中谈及回国初衷,王飞跃说自己不是喜欢唱高调的人,他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我不认为回国就是爱国,也不认为不回国就是不爱国,只是年轻时有了想做一番事业的心愿,于是就回来了。”

      2000年,王飞跃牵头组织中科院自动化所、广东科龙公司与亚利桑那大学合作,成立了中美联合智能控制研发中心。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仪式上,他在即兴演讲中再次提起“果子要结在中国的大树上”。

      “社会计算”之路 

      按照传统理解,自动化和智能控制研究直接面向工程技术,而王飞跃回国后则把视野转向了他更为关心的社会领域。“我下了很大功夫去研究社会学和心理学,因为我感到随着网络的兴起,将其与信息结合,将是社会的重要需求,是个大问题。”王飞跃的选择,基于人类经历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后,正在走进“知业社会”的判断。

      正因如此,王飞跃回国十余年,在中国这棵“大树”上结下的最大果子当属“社会计算”。

      2002年底,中科院自动化所成立复杂系统与智能科学重点实验室,王飞跃任主任,确定实验室未来的发展方向成为迫切课题。2003年初,王飞跃代表实验室首次参加了科技部组织的每五年一次的工程类国家重点实验室评估,评审专家纷纷认为实验室定位不清,不知“复杂系统”是什么,质疑他们究竟研究了“复杂科学”的哪些问题,且认为他们“哲学讨论多,具体方法少”。

      苦思数月,实验室研究人员最终认定,复杂社会问题是一个突破口。2004年,王飞跃正式提出“社会计算”概念,以计算手段研究习惯上被认为是政治社会学中的定性问题,形成计算研究与应用的新焦点。

      “将来一定是人文与技术交融,合为一体。”王飞跃认为,社会计算既要有可靠的数据,也要有可用的模型,二者缺一不可。为此,他提出了基于人工社会、计算实验、平行执行的ACP理论方法,成为社会计算研究和应用的框架。

      也许是理念和想法太过超前,王飞跃提出的“社会计算”最初让很多人难以接受。拥堵问题日益严重的今天,城市交通是复杂系统领域最为直观、贴近的研究对象,王飞跃希望用社会计算的框架和方法形成人工交通系统,希望以此减轻拿不到真实可靠的数据而无法研究的问题。

      2012年,王飞跃团队的第一部关于社会计算的专著《社会计算的基本方法与应用》出版,凝结了团队十年来的探索和追求。在这样一项融合计算科学、复杂系统、智能控制、管理科学、社会学乃至哲学的研究中,王飞跃在不同学科间游刃有余,不少人惊叹于他的学术涉猎面之广。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花了更多的时间来读书和工作。”王飞跃自幼养成读“闲书”的习惯,不管哪个专业的书,总能按照小时候看小说的方式去读。

      各种“杂书”成为激发王飞跃灵感的来源,不知何时,外界的刺激就会与他脑袋中的固有频率产生共振,产生很多的研究想法。他会随时在手机里记录下这些“灵感”,列入一份专门的清单。

      “过几天发现这个问题没意思,就会删掉。”尽管有增有减,王飞跃的这份研究清单仍是累计得越来越长,“恐怕一辈子都完成不了”。

      关于未来,王飞跃希望把平行系统的应用真正做起来,同时将知识自动化的相关工具方法和系统建立起来并期待能够应用于实际。

      而关于何时能够“开花结果”,已过“知天命”年纪的王飞跃变得更加坦然,“笃定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回望来路,他说自己经过的轨迹已成生命的一部分,“没有坏的经历,只有有价值的经历。能从中学到些东西最好,实在学不到,就放进自己的真实记忆之中去”。